大多数人和我们一样,看《长安的荔枝》原著的时候,就觉得这本小说非常适合改编成电影。
然后也会想,谁适合来拍呢?很自然地,大鹏这个名字就会浮现出来了。
毕竟,小人物的奋斗史,尤其是一名人到中年的小人物的奋斗史,一向都是大鹏的拿手好戏。

纵观大鹏这十年来的创作,从早年的《煎饼侠》《缝纫机乐队》,再到后来的《吉祥如意》《保你平安》《热烈》,相信大家都不难发现一点——
身为创作者的大鹏,最为标志性的一点,就是他一以贯之的真诚和小人物视角。
与此同时,作为一名类型片导演,大鹏也是一直在进步、求新和求变的。
透过每一部作品,你能看到他在类型上的探索,在表达上的耕耘和沉淀,以及他对于“讲一个好故事”的执着。
不要小看这一点。在这个行业,能做到“稳定输出”其实就很难了。而要做到每一部作品都能有改变、有提升,就更难了。
在这一层面上,《长安的荔枝》可以说是大鹏迄今为止,交出的最有分量的一份答卷。
大制作、大IP、大卡司的加持,都让整部电影更具备大片的气质。
我个人尤其想要提到的是,这可能是大鹏的作品里,视觉上最「好看」的一部。


毕竟,《长安的荔枝》所讲述的是盛唐,美学上要呈现的也是盛唐的气象。
而《长安的荔枝》的视觉风格,不仅有考究的历史还原,也贵在一种「反差」的张力。
岭南的荔枝园,炎热、粗粝,看似朴实无华,却充满生命力——

长安宫闱,恢弘、肃穆、华美,却也极其压抑、死气沉沉。

尤其你可能也会注意到一个细节,拍岭南,大多是青天白日。
而到了长安,则以夜戏为主。
这些金灿灿的琉璃花灯,看似展现的是大唐的华贵奢靡,实则也是大唐“盛极转衰”、漫漫长夜的命运的暗示。

这些美术、摄影、调度的匠心,于我个人而言是很惊喜的。
整部电影如同一幅精工细作的大唐画卷,随着情节的深入徐徐铺展开。
质感上的提升,会让我们的观影体验更好、更沉浸。画面里的深意,也能让我们最直觉地抓到影片的表达和情绪。
也确实能感受到,大鹏更厉害了。他对于类型片的驾驭、品质的把控,又上了一个台阶。

当然,回归到影片本体,《长安的荔枝》最大的优势还是在于,讲述了一个非常好看、抓人的故事。
我们都知道,影片的核心情节,是将岭南的鲜荔枝在变质前运回长安。
这是一个典型的任务驱动型叙事。
它的核心就在于“快”。
所以影片的节奏也要快,要紧凑。
绝不拖泥带水,没有任何冗余,简单的铺垫过后,就立刻将李善德推入绝境。

够快,才够“燃”。
荔枝一日色变,二日香变,三日味变。这个任务对于李善德而言,是一个绝对的死局。
残酷的倒计时,失败即死的惩罚,整个“不可能任务”的框架,都天然地为故事带来了高度的戏剧张力。

而电影的燃点,就在于如何将不可能变成可能。
在这一点上,李善德是一个绝对的实干家。
把事情做成,既不靠喊口号,也不靠投机取巧,靠的是自己的头脑和智慧。
每一次勘查、每一次试错、每一次调整……都让他离终点更近一些。

这可以说是原著的精华部分,影片也忠实地还原了这些名场面。
比如格眼法、运输路径的计算、运输工作的调配……
这非常了不起,是一出大唐的“技术革命”。
在这个过程里,李善德攻克的不仅是技术难题,他也证明了自己、找回了他身为技术人才的尊严。

上司刘署令觉得他是个废物、他最没用,才把他踢了出来顶锅,让他做“荔枝使”。
同僚和上级们都在看他的笑话,觉得他必死无疑。
那么他就让刘署令、让所有人看到,你们以为李善德做不成的事,李善德可以做。
甚至这件事,放眼整个大唐,除了李善德,无人能做。
他要打这些人的脸,他要打整个大唐的脸。
人定胜天,逆天改命。
《长安的荔枝》,燃就燃在这里。

在这一层面上,影片矛盾冲突的设计,是极具层次感的。
看似表层的矛盾是人与自然的对抗,是荔枝无法保鲜的技术问题。
但其实它的内核还是人与人的对抗,是李善德作为一个技术官僚,在体制内遭受的剥削和压迫、反抗。
而《长安的荔枝》的深刻之处就在于,它并没有止步于这个技术层面的“燃”。
它的内核是更具有现实批判性的。它敏锐地指出,真正的“不可能”,根植于庞大而腐朽的权力系统本身。

从最开始,“荔枝使”的本质,就是权力顶层一拍脑门、不顾现实的荒谬指令。
而整个官僚体制的高效运转,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牟取利益、压榨底层。
尤其到了影片的后半段,李善德明明突破了不可能,呕心沥血做出了完美方案,为什么执行层面还是如此复杂和艰难?
因为这归根结底还是人祸,是杨国忠等人的冷酷算计,是中层官吏的推诿塞责、层层盘剥……

而这些,都会导致底层的“李善德”们的崩溃。
一颗荔枝的技术难题或许可以解决,但权力倾轧和体制性腐败的铜墙铁壁,才是影片最激烈、也最无法调和的矛盾。
李善德的专业、勤恳、本分,在庞大腐朽的体制面前渺小无力。
你不希望李善德输,但他没有办法赢。
因为他越接近成功,越发现永远有一只命运的巨手在摆弄着自己。
讽刺的是,他从来都没有过选择。

拍出了这一层,你才会觉得,大鹏真是把“送荔枝”这件事拍透了。
同样,你也会觉得,大鹏把“李善德”这个人演活了——“小人物”这个赛道,对于大鹏来说,可能已经不是舒适区,而是统治区了。
他非常精妙地拿捏了李善德身上的那种喜剧性和现实性的平衡。
作为一个职场牛马,他的那种卑微、唯唯诺诺,和他被生活、被职场压得喘不过气的沉重。

在此基础上,他又演出了李善德身上那种最核心的特质,他的认真和守正。
李善德看起来是个软柿子,踢到他就算是踢到棉花了。
但他的内在很“轴”,很较真。他要对得起自己、对得起他的职责。
也正是这种“轴”,让他愿意一次次地去试错、去修正。
在整个实验的过程里,他面对的不是一次、而是千百次的失败。无论失败多少次,他都可以死咬着牙不放弃,坚持到最后一刻。
这也是这个人物最闪光、最值得敬佩的地方。

更了不起的是,他演出了李善德身上的“悲剧性”。
从意气风发到理想幻灭,从麻木妥协到不甘挣扎,到最终到豁出性命后的释然与坚守本心。
大鹏将角色内心的痛苦、愧疚、挣扎与逐渐累积的愤怒,都处理得内敛、克制,却极具穿透力。
尤其当李善德心力交瘁、一夜白头时,这种巨大的冲击力,不仅是视觉上的外形改变,更是精气神被彻底抽干的枯槁感。

而最终他独自一人在马背上孤注一掷的狂奔,也是我今年在大银幕上见到的,最震撼的、最具有情绪张力的画面之一。
一个真正的好演员,甚至不需要靠台词。
靠一个眼神、一个动作,就能让观众读懂全片的主题。
大鹏在马背上的回眸一瞥,就道出了《长安的荔枝》全片的悲怆和厚重。

归根结底,《长安的荔枝》之所以好看,就好看在它的人味。
观众在李善德身上看到的,不仅是古代一个官吏的悲剧,更是每一个在生活重压下挣扎、试图守护尊严与良知的普通人的缩影。
因此,影片所描述的并不止李善德一人,更是一群人的挣扎和觉醒。
在有限的篇幅里,苏谅、阿僮、林邑奴等人,都有自己的高光戏份。
这也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个改编思路:影片强化了他们身上,生而为“人”的一部分。
他们不再是帮助李善德运荔枝的“工具人”,而是李善德的朋友、知己,是和李善德一样,被这时代巨轮碾轧的“边缘人”。

他们为何甘愿押上性命、倾家荡产、以身犯险,也要去成全李善德那看似渺茫的“荔枝梦”?
当然不仅为利。
是为了情义、承诺,更是一群久被压抑之人,对“做成一件事”,对“证明自身价值”的渴望。
毫无疑问,在人物立体度的刻画层面,影版《长安的荔枝》是今年华语片做得最好的。

而这,可能也正是《长安的荔枝》真正想要告诉我们的。
说到底,“荔枝”不重要,“送荔枝”更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人,是荔枝背后的每一个人。
影片最终指向的,是“人”本身的价值,是荔枝背后每一个具体的、有温度的生命的价值。
从不可能到可能,靠的从来不是帝王的一句话、杨国忠的一道令牌。
而是无数个不起眼的小人物,用双手、用脊梁、用未曾泯灭的真心,共同托举出的平民奇迹。
这份重压下的微光,足以刺破盛世的幻梦、照亮人性的尊严,也在每一位观众的心里,留下一点悠长的回响——
关于我们是谁,我们为何而活,以及,我们如何在时代的洪流中,守护住那一点“人”的温度与光亮。